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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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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

深夜這通電話一直持續到淩晨一點多。

倒也不是有很多話可說,只是他偶爾沈默,她也想不出什麽有意思的話題了,於是就靜靜地,聽彼此的呼吸聲,聽了很久。

最後她實在困了,細聲細氣地問:“過幾天你有時間嗎?我把手繩還你。”

陸哲淮似乎在忙些什麽,偶爾聽見他按下筆記本鍵盤打字的聲音,但回應她依舊及時:“不用,你戴著吧。”

盛梔夏眼皮打架,迷迷糊糊想回應一句,但意識已經消散。

手機不知不覺滑落枕邊,眼睫也沈甸甸合上。

陸哲淮聽見那邊一聲短促輕響,猜到她手機掉了,人估計也睡著了。

他等了一會兒才掛斷電話,耳邊似乎還餘留勻淺的呼吸聲。

關於所謂的失眠癥,他不忍戳穿,畢竟給一點縱容不算過分。

後來回想,如今她還是個隱約透著稚氣的姑娘,而他總能猜到她所有小心思,也能看透她所有的謊。

他記得那雙眼裏總透著天真的狡黠,時而熱烈時而柔和,玻璃一樣透明,倒映他的身影,像個耍賴的擁抱,總不放人走。

書房沈寂無聲,陸哲淮合上筆記本,到露臺點燃根煙,高挺身形沐一層月色。

指間猩紅明滅不定,薄霧繚繞,風一吹便往河岸方向悄然散盡。

他倚著圍欄無意義滑動手機,掌心突然一陣響動,進來一個電話。

不急不緩地接通,聽筒裏溫潤的吳語口音:“這麽久了,分部怎樣考慮?”

陸哲淮無奈斂眸,指尖彈落煙灰:“媽,我這邊淩晨兩點。”

“哦。”秦蕓剛反應過來,沒什麽歉意,“那你還沒睡,蠻巧呀。”

陸哲淮拿著煙的手按了按眉心,無言以對。

秦蕓那邊響起推牌的動靜,聲音略雜:“要抓緊辰光,為自己打算,不要學人家當閑人,你情況不一樣,回國也蠻好呀,只要你願意,什麽路都能——”

“目前沒有那個興趣。”他打斷。

“你就是太閑了。”秦蕓輕斥,下一秒估計摸到一把好牌,語氣又緩了不少,“那你這段時間怎麽打算?”

他半誠半敷衍:“回去和朋友聚一聚。”

“又跟裴家那個?”秦蕓嫌嫌一嘆,“講給你聽呀,不要老是跟他待在一起,一個玩摩托車的有什麽前途,只曉得燒鈔票,長大拖家裏後腿,老底都要給他敗光的,唉,唔最勿歡喜野謔謔個人。”

陸哲淮吸一口煙,吐息沈沈,淡白輕霧散在風中。

“媽,沒有必要用偏見看人。他還是高中生,心性燥一點很正常。”

“什麽偏見?我在講事實,他爸爸就是靠女人才有今天,現在連兒子都教不好,要是老丈人還在,他爸爸連沈家門檻都跨不過去。”

秦蕓唉一聲,語重心長,“要不是看在你沈阿姨的面子,我都不願你跟他有來往。他小時候就是那個樣子,長大能有什麽好?不成氣候,也幫不了你什麽忙,到頭來還要找你的麻煩。”

這話他老早就聽過,現在都數不清是第幾回,仿佛怎麽都聽不盡,說不停。

“從小就教你,只看人性,不要談感情。誰不想往高處爬,攀樹繩再多都不嫌,別讓人家鉆空子。”秦蕓道,“交朋友也好談戀愛也好,都是一個樣子的,凡事要拎得清。”

“嗯。”他一句未聽,只是敷衍,“我有事要忙,先掛了。”

“等等,你孟爺爺最近身體不太好,早點回京看看他,不要讓老人家白白盼著,自己懂點事。”

“嗯。”



通話潦草結束,指間香煙幾乎燃盡。

深色居家服融進昏沈夜色,他垂眸按著手機,唯有眼底倒映一點明亮。

又看一眼她發來的照片,總憶起傍晚的畫面。

當時她躺在草地上,散開的長發蓋住一層綠茵,幾縷發絲偶爾揚起,好像捕了一陣暖風,將自由奪下,化作透明的隨性。

她緩緩睜眼時,天際那片雲好像在她眸裏燒了一片。

有那麽一瞬間,他在她身上看到波士頓即將來臨的盛夏,也看到很多肆無忌憚的事物,似乎屬於她的應是更遙遠的地方。

...

夜晚靜得漫長,盛梔夏久違地做了個夢,夢見未來的她給陸哲淮拍了上千張照片。

但不知為什麽,最終有一半飄飄灑灑沈入河底,而另一半在某個角落聚成一堆,被她一根煙扔進去,沿著一處燒痕慢慢燃起來,火光中倒映她的身影。

不過六月來臨前,充實的日常早就讓她忘了那個夢。

那根手繩原本要還,但陸哲淮說只是個小物件,讓她戴著,不必還了。

可能遠遠看著的確像是個小物件,但盛梔夏仔細觀察過,手繩末端的搭扣帶有一塊金屬,像是鉑金,中間嵌有很小的花紋晶體,邊上還有很淡的烙印。

任她熟知各大首飾品牌,也很難看出手繩是哪家的。

但知曉與否已經無所謂了。

在那之後,手繩好像成了他們之間一件微妙的聯結物,一個想找機會歸還,而另一個並不把小物件放在心上,彼此就這樣來來往往。

陸哲淮會開車到單元樓底接她,陪她吃吃飯,再逛逛她沒有去過的地方,到點就送她回家,夜間轉風的時候給她披一件自己的外套,蘊著溫沈的木質香。

今天也一樣,他陪她看完《速度與激情7》,傍晚時分帶她到紐伯裏街吃一家法國料理,位置訂在室外。

在被微風融化的夕陽裏,兩人不知不覺聊到彼此的童年。

“我老家在沿海,後來出了點事情,全家遷到南城去了,但我只在那裏待到六七歲,真正長大的地方是西北。”

盛梔夏戳起一只焗蝸牛,接著說——

“在一個小鎮,肅北再往南一點,離青海很近,所以我生活的那個大院裏有很多少數民族的孩子。”

陸哲淮坐在對面,餐點沒怎麽動,只是眉眼溫和地聽她講。

他似乎很喜歡看她乖乖吃飯的樣子,自己話很少,總是聽她說。

看著漫不經心,其實全都聽進去了,有時候連她自己都忘了上一句是什麽,而他總能平靜地為她銜接。

不知是因為心思全在她身上,還是純粹記憶力好。

“現在呢,大院還在麽?”他問。

她小幅度搖搖頭:“前幾年就拆了,原地建了個公益小學。那兒原來是我爺爺做的一個慈善項目,資助困難兒童的,管吃管住,還聘有老師教書,每天上上課什麽的。”

陸哲淮沈默片刻,和緩道:“那他老人家是位好人。”

盛梔夏拿著銀叉的手頓了頓,指腹摩挲微涼長柄,勉強笑了聲:“是吧。”

“為什麽把你送過去?”他好像才想起問這句。

盛梔夏垂眸,沒什麽胃口了,戳戳盤裏的菜肴,只簡單解釋,沒往細了說:“家裏人說我脾性不好,長大會壞事,得提前給我治治本,所以就給我扔到那兒去了。”

陸哲淮靜靜看她,忽然靠近,修長手指微微勾起,替她撩開垂落耳邊的發絲。

“你當時很不想去麽?”他輕聲問。

指尖從她臉側輕輕滑過,似有若無的溫熱觸感,她眨眨眼,意識飄了一瞬。

直到距離拉開,她才回過神來,平靜道:“後來習慣了,也還好,自己找點樂子往裏湊。零八年奧運會剛剛結束那陣子,鎮上跟著市裏一起倡導全民.運動,我們院裏就辦了個兒童射箭比賽,我拿了第一名,贏了人生第一臺數碼相機。”

好像從她話裏聽出一點帶著幼稚的小驕傲,陸哲淮彎起嘴角,溫柔道:“既然這樣,下次帶你去射擊場試試。”

正規射擊場需要成年人陪同,他年齡比她大,十月份就滿二十一了。

她的確挺想去的,開玩笑道:“好啊,到時候瞄靶那一節直接速成了。”

陸哲淮眼底笑意更濃了些,帶著一絲縱容,好像很喜歡她這樣天真的模樣。

而盛梔夏最喜歡看他笑,他笑和不笑的時候兩模兩樣。

雖然他平日裏也掛著淡淡笑意,但給人的感覺總是遙遠,好像只是點到即止的社交禮儀。

只有真正笑起來的時候,盛梔夏才覺得他離自己很近,像大學校園裏很受歡迎的學長。

她覺得自己說得夠多了,所以禮尚往來,問起他的童年。

“我的童年沒什麽意思。”陸哲淮沈思片刻,淡淡說,“小時候帶我的是伯外祖父,老人家脾氣不太好,對晚輩很嚴格,我犯錯的時候他就把我鎖進家裏的書庫,在監視器另一頭看我,如果我沒啃完一部書,他就不會放我出來。”

盛梔夏楞了會兒。

原來這人就是這樣考進哈佛隔壁的,以一個算不上愉快的童年。

既然不愉快,索性不聊了,換個話題。

“那你今後有什麽打算?”盛梔夏試探地問,“繼續申請課題留在學校,還是家裏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幫忙?”

陸哲淮答了像是沒答:“還在考慮。”

他好像對待什麽事情都淡淡然的樣子,沒有什麽東西值得他大費周章,因為一切都太容易得到。

盛梔夏想,如果說羨慕的話,確實有一點,畢竟沒體驗過那種人生。

但也有一瞬間,她覺得眼前這個人只是表面上順風順水完美充實,但心裏那塊兒似乎有點空。

好像任何平常事物都填不滿那處空缺,也不知道拿什麽去填。

可能在他面前燃一場盛大的煙花,他也只是溫和地笑一下,誇一句“很漂亮”。

像搖擺不定的疏離。

或許因為還不熟悉吧,總覺得看不透這個人,更找不到他身體裏最真實的那部分。

她拿起小勺在碗裏攪攪:“你真的沒有特別想做的事?”

說完喝了口蘑菇湯,不小心歪了勺子,一滴湯汁沾在唇邊。

“目前沒有。”陸哲淮折起白色餐巾為她擦擦嘴角。

動作慢條斯理,但很及時,湯汁沒有滑落下來弄臟衣領。

盛梔夏怪不好意思的,這麽大個人喝湯還能不小心。

她放下勺子,認真地問:“如果非要選一件呢?”

他笑一下,不知是敷衍還是真心,對她說:“陪你多看一場電影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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